国内技术创新型公司的一个问题

加入《程序员》杂志两年来，我接触了不少国内的技术创新型软件公司。这些公司通常规模不大，队伍小而精干，能力很强。通常有一个核心的技术理念，全公司研发和产品工作都围绕这个核心理念展开。为了公司生存，一方面要面向市场开展业务，而另一方面要面向自己的核心技术理念不断前进，可以说一手抓生产，一手抓研究。软件产业的历史证明，大量富有创新精神的中小企业是推动软件技术变革的重要动力，国外很多创新型技术企业围绕一个技术理念苦心孤诣，专心致志，成则一本万利，败则偃旗息鼓，另谋生路。很多革命性的技术就是由这样的公司发展出来的。比较经典的例子包括Google，Rational，Netscape，skype，Napster，JBoss，id，Matlab，Mathematica，LS-DYNA等等。当然这里说的大部分都是成功者，然而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死无葬身之地的不胜枚举。中国目前没有成熟的VC体制，所以中国的技术创新型公司普遍需要在赢利与创新之间的平衡木上闪展腾挪，这无疑加大了公司经营和发展的难度，所以大部分技术创新型公司目前生存状态不容乐观。然而这类公司对我国的软件产业格外重要，据我观察，这类公司代表了中国软件企业在技术上独立自主、锐意进取的一面，没有他们，整个软件产业将是万马齐喑。一个只寻思买洋枪吃皇粮的产业，就算是成就了多少百万富翁，也谈不上有什么希望。

目前，国内创新型公司所秉持的核心理念普遍集中在这样几个方面：构件技术、中间件平台、MDA、工作流引擎、新型软件技术架构等等。可以看出，从国内外技术创新型公司主攻方向之间的差别是明显的。国外的创新型企业普遍主攻直接面向最终用户的产品，很多甚至是面向大众的消费型软件，而国内的创新型企业普遍把矛头指向软件开发技术方面。这里的关键是预设用户的不同，一个是瞄准普通人或者专业领域的普通用户，一个是瞄准与自己同类的开发者和专业级用户。说句开玩笑的话，国内的创新型公司一个个都有当小Borland的劲头。

本质上这体现了国内外软件技术人一代以上的差距。因为国内的软件技术人实际上是第一代或第二代，他们的主要优势还是集中在对开发技术本身的理解和把握上，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充分地与行业、与大众结合。于是当他们踌躇满志要用自己的技术大展宏图的时候，却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不知道怎样满足别人的需求，于是先满足自己的需求吧。开发者主要的工作就是开发软件，整天与开发工具、软件构造技术打交道，对这些东西最熟悉，最清楚。于是，自己工作中出现的种种不尽人意之处都成了需求点，成了新技术、新产品诞生的出发点。

这样做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软件构造技术可以说是软件技术中的一个战略制高点，相当于机械工业中的机床制造，是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核心技术。一个革命性的、完备的软件构造新体系，可以作为一个“母体”而发扬光大。如果能够得到广泛的支持，则能够进入各行各业。比较经典的例子是近十年先后出现的COM，Delphi/VCL，Java，.NET。这些技术将组件化软件开发最终带入产业主流，根本上改变了软件工业的面貌。如果我们的企业也能够推出这样技术体系并获得广泛支持，那么一句话，意义是重大的，影响是全局的。但是这条道路的缺点也十分突出。将软件开发企业和个人作为自己的潜在客户，市场大大受限，在市场上获得大规模成功的机会不大，很难获得充沛的收入。而此类软件构造技术的推广，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需要很强的战略联盟能力，需要很大的市场宣传力度。公司短期赢利能力与长远发展成为一对矛盾，于是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在“半工半读”，一边搞研发，一边搞生产，在一个规模不大的盘子里干两件事情，于是企业文化出现精神分裂的症候。

相比之下，国外创新型公司的志向往往没有那么远大，他们往往盯住一个具体应用产品，通常直接面向大众消费。即使是面向软件开发者，也通常以具体的产品而不是一整套技术体系为目标。对开发者来说，主要的区别在于学习成本。前者虽然也需要学习，但主要是用来使用，或者说消费的。后者则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来学习，以至于在很多场合下，学习是主要的，使用反而成了偶一为之的事情。很显然，两者潜在用户的数量会有很大的差别。

总之，目前大量国内技术创新企业冲软件构造技术这个独木桥，在我看来恐怕是一个值得质疑的现象。

其实技术创新型企业在运行机制的灵活性、经营成本、实干能力、核心人才、技术能力和精神面貌方面有很多大公司不具备的优势，也许将这个优势放在一个更贴近普通用户的方向上，并将核心技术建立在具体产品之中，对于公司经营来说会更有利。市场上取得了成功，技术体系的成功也就有了根基。